寂寞之坊

所有人的聲音都在剎那間停止，宛若時間就如此靜止般，周圍安靜得猶如一根針掉落都可以發出巨響，只剩下不遠處的兩頭龍以及潔西絲蒂亞等人打鬥所發出的聲音而已。

聖洛斯蠕動了幾下嘴唇，仍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原先還在疑惑是不是古羅尼特看錯了，一個中毒的人居然反過來操控光術來吞噬毒素，這一點都不合理啊！

不過事實證明了他的知識淺薄。

因為就在此時此刻，應該是中毒到病入膏肓的人居然睜開了眼睛！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有著灰色長髮的少女緩慢地坐起身子，兩手撐地，雙眼帶點睡意和茫然地看著四周。

隨即地，她的視線落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塞菲洛絲身上。

她注視著那雙碧眼，藍眸毫無波瀾、情緒的起伏，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她。

第一次，塞菲洛絲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以及莫名的緊張。

她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黑色的睫毛將淚珠拂起，還沒來得及落下的淚水，順勢從眼框溢出，緩慢地滑下，然後墜落。

見狀，希爾維雅的眉頭緩慢地皺了起來，抬起手，手指輕輕地拂去對方的淚珠，嚇得對方身軀一顫，身體更是僵硬。

見到她這種反應，希爾維雅並沒有憤怒或緊張的神情出現，反而是揚起了溫和的微笑，細聲說：「怎麼了，塞菲洛絲？我以為會哭的只有莉絲梅德呢！」

她愣住，古羅尼特也愣住，全場除了希爾維雅是一臉怡然自得、聖洛斯一頭霧水的模樣以外，另外兩人都因為這句話而著實地愣住了。

「您......主......主人？」顫抖著聲音，塞菲洛絲好半晌才硬將聲音從嘴裡擠出。

她笑，不語。

「回......來了？」淚珠宛若斷了線的珍珠般，無聲落下，她怔怔地看著希爾維雅，聲音早已不成形了。

「我回來了──」

等不及對方的反應，希爾維雅敞開了雙臂，往塞菲洛絲的頸子一勾，將她的身軀拉到自己的懷中，抱著。下巴抵著對方的肩頭，她細聲細氣地問。

「──你們等很久了嗎？」

塞菲洛絲在她懷中，無聲點頭。

「好久。」她淡聲說，眼底卻有數不盡的開心與愉快的情緒。「真的好久。」

「........」聖洛斯已經無力插嘴這兩個人的對話了。

慢著！假如希爾維雅已經認識塞菲洛絲了，那塞菲洛絲幹麻要隱瞞希爾維雅？

混帳！當時蒼空和自己可是還被威脅要被消除記憶的啊！那現在這麼溫馨的重逢畫面又是怎麼回事？

果然，聖洛斯在心裡腹誹幾句後，一旁的古羅尼特就瞇細了眸，淡聲問：「為什麼會解除封印？」

鬆開了環抱住塞菲洛絲頸子的手，希爾維雅抬頭，用那一貫甜美的笑容說：「因為你們的光術不夠，硬是將我封在身體內的光一塊拉出來，我的記憶和光術是一塊封印的，既然光都被拉出來了，記憶還會藏在裡頭嗎？」

.......這笑容怎麼跟希爾維雅要發飆之前的笑容很像？

聖洛斯不自覺嚥下唾液，將跪坐得早已發麻的身體往後挪動了些。

「聖洛斯，」完全沒有漏看掉聖洛斯那一臉豐富的表情的希爾維雅轉過頭來，笑笑地看著他，說：「你的光術真是爛得可以呢，塞菲洛絲的光術有一半都你的力量給吞了。」

還挑！

聖洛斯反射性地翻了個白眼，直瞪回去。「現在很囂張哦？還不知道是誰出力把妳運到北大陸來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路程上有一半都是蒼空背我的。」希爾維雅笑得如沐春風。

呃......這還真是事實。

「......等等，妳怎麼會知道？」正打算認輸的聖洛斯忽然發覺了希爾維雅話中的疑點，不禁抬頭，露出了一臉困惑的神情。

「我是中毒，不是死了。」她重申一次，說：「我只是進入了淺眠狀態，所以隱約可以感覺到外面的動靜，只不過是沒辦法睜開眼睛罷了。」

這中毒還真是夠麻煩的........

聖洛斯碎碎念幾聲，正欲開口時，古羅尼特冰冷冷的聲音霍然打斷了他。

「晶陽、里特亞，住手。」

聞言，聖洛斯和塞菲洛絲都抬起了頭──

茲塔的嘴角邊流著血絲，頸子被人狠很地抓住，高高地提離了地面，里特亞正毫無表情地看著他，漆黑如夜的瞳子宛若沒有情緒般，沒有任何的動搖；蒼空的肩膀被劃出了兩道血痕，正淌著顆顆血珠，漆黑的風衣被渲染成紅，與黑色的布料混在一塊，變成了暗紅色，而晶陽正咧著獰笑，直視著他那雙不同色澤的雙眼，那雙刀抵在他的頸子上，聞風不動。

──全然的敗仗。

就算交給一個不懂得打鬥的人來看，也會標準地認為他們絕對是輸了。

而緋妮絲的手腕不知為何，像是被硬生生地擰斷般，扭成了不自然的方向，她咬著牙，硬是不叫出任何的聲音；潔西絲蒂亞的情況似乎也沒有很好，那雙透明的翅翼已收起，單薄的衣物早已破爛不堪，雖然沒有血流如柱，但是精力早已耗盡，幾近站不起來。

希爾維雅那雙藍眸危險地瞇了起來。

聽見古羅尼特的聲音，里特亞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任由茲塔跌落地面，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急忙汲取著大氣中的氧氣。

而晶陽也露出了一臉燦笑，將雙刀往後一擺，從蒼空的脖子上離開了。

「......做得太過火了。」看到傷的傷、慘的慘，古羅尼特的聲音和表情又冷了一分。

他是討厭人類，但不代表他喜歡無謂的戰鬥以及死亡。

他是少有情緒，但不代表他會冷血到這種地步都不聞不問。

「哎？」晶陽笑得純害無良，撥開了擋住視線的紅色髮絲，笑著走近古羅尼特，說：「不過是人類，也妄想擋路，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活得不耐煩？」希爾維雅嘴角邊的笑容又上揚了一分，同時也冰冷了一分。

剎那，一道光芒從希爾維雅的腳邊竄出，撲向了不遠處的晶陽及里特亞，速度快得沒有人反應得過來。

須臾，兩人都被光給包圍了起來，金黃色卻不刺眼的光芒閃爍著上頭的紋路，更襯得一股幽靜、溫馨。

只可惜被包在裡頭的兩人似乎無法體會就是了。

「該死的！」晶陽不耐煩地低吼一聲，將視線轉向一旁悠然笑著的希爾維雅身上，熾熱如火般的眼睛宛若要噴出火一般地瞪著她。「妳想死嗎！」

「冷靜點，晶陽.......」里特亞淡淡地說：「這種東西，破壞掉就行了。」

聞言，晶陽只是再度瞪了希爾維雅一眼，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一使力，倏然，雙刀像是燒起來般，燃起了火焰。

沒有任何訝異，里特亞就看著那兩把刀在主人的手裡被舉高，然後劈下，狠狠地打在包起他們的結界上。

然而，周圍卻是安靜無聲。

結界沒有如兩人所願地碎裂，然後消失，就連一丁點的裂痕都未曾出現，令晶陽露出了訝異的神情，隨即一臉困惑地往里特亞望去。

望著那閃爍著光的結界半晌，里特亞不負晶陽所望地解釋出聲：「這是光圍。」

「光......光圍？」晶陽抽搐著嘴角，最後死死地瞪向了希爾維雅，惡聲說：「該死的！現在居然還有人類會使用這東西，還不快解開！否則要妳好看！」

「只要你們道歉，我就會解開。」希爾維雅仍舊是那副笑容，只不過她站起了身，並且邁步離開了塞菲洛絲的身邊，走到結界的前面。

「道歉？」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般，晶陽不禁冷哼一聲，低啞道：「妳以為我真拿妳沒辦法？雖然是光圍這種高等結界，但是別以為我真無法破開！」

不等里特亞的阻止或希爾維雅的回答，晶陽朝天咆哮了一聲，瞬間，雙刀上的火燃燒得更加旺盛，幾近是兩把大火被他握在手裡一般。

隨即地，他抬起雙手，不由分說地就往結界上劈了下去。

然而，結界不僅毫無所動，還將力量的一半反彈到了晶陽的身上，使得對方的喉嚨湧出了腥甜的味道，隨即地，便是一口鮮血從他嘴裡噴出。

「光的敵人只有闇。」希爾維雅的聲音很輕，輕得幾近聽不清楚，但是卻可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得見。「但是闇術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傳了，所以現在的光術等於沒有敵人。」

里特亞瞇起眼，顯然不滿意她的說法，虛空一抓，那把黑色的長槍豁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長槍開始聚集著黑魔法，黑槍的顏色更加地深沉，猶如深不見底的黑洞般，令人感到窒息。

他使著長槍朝結界虛晃一刺，似乎試圖刺出一個洞般。然而，雖然沒有晶陽力量反彈如此的大，但是長槍只是陷入了結界中，然後被彈出，就連一點漏洞也尋不著。

「光術雖然可以吞噬黑魔法，但是光術和黑魔法其實是可以並存的，兩者在一起並不會衝突──除非兩者的力量硬是要互抵。」

笑了笑，希爾維雅再度上前一步，看著被結界包在裡頭的兩人，說：「白魔法和闇術也是相同的關係。所以不必白費力氣了，只要道歉，我就放你們兩個出來。」

眸子一瞇，她的笑臉瞬間沉了下來，口氣也瞬間變得冰冷：「否則，你們將被滅得連灰塵都不會剩下！」

──夥伴，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只要膽敢碰著她的逆鱗，就不要怪她的狠心！

「為什麼沒有神祇？」聞言，聖洛斯不禁挑眉，望向一旁的塞菲洛絲，低聲詢問道。「每個術法都會有應有的神祇操控，但是我卻從來聽過闇術和光術有神祇。」

「光和闇本來就是這個世界應存的，光，指的是光芒，也就是太陽。闇，指的是漆黑，也就是夜晚。」頓了頓，塞菲洛絲淡聲說：「這兩者本來就是一體兩面、並且共存在這世界上的，為什麼需要由其他人來操控它們？」

闇術他略有耳聞，也曾經想過乾脆放棄光術改學闇術試試，不過令人意外地是──

闇術根本連一本書的記載都沒有，似乎是因為無法用文字紀錄的關係，加上會闇術者都被傳言說因為詛咒而死去，所以闇術根本就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就消失在歷史的一角之中了。

「我不會道歉的。」里特亞揚起下巴，冰冷冷地說：「為了人類？不值得。」

「你將會因為你高傲的自尊而後悔。」希爾維雅淡淡地說，緊接著，光圍被倏然撤掉，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們的周圍豁然浮起了一整列的光刀。

還沒有任何反應，光刀便在剎那間往兩人撲去。

倏然，爆炸聲響起。

「妳覺得妳殺得了我？」在煙霧四起的周圍，里特亞冷嘲熱諷的聲音顯得特別明顯。豁然，希爾維雅的頸子被人一把抓住，高高提離了地面。「人類，妳失策了！」

希爾維雅沒有任何的懼怕神情──或許可以說她一直都是這種表情──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里特亞冷哼一聲，欲加重手中力道之際，伴隨著槍聲，一道寒光斜面朝他切來，兩抹黑影倏然出現在希爾維雅的身後兩旁，臉色都是異常的鐵青和冰冷。

「放手。」塞菲洛絲看著他，碧眼冰冷得毫無情緒可言。

「放開。」古羅尼特的聲音比她更下沉了些，低沉得宛若風一般，一吹就散，令人無法聽得太清楚。

而里特亞的身後，也分別站著兩個人。

高舉黑槍，並且抵在對方後腦的蒼空以及緊握雙白劍輕抵在對方心臟位置、不知何時替換意識的薩塔。

里特亞確實鬆手了。

不過他只是單純地因為古羅尼特而鬆手。

重新著地，希爾維雅有些狼狽地蹌踉幾步，然後重新站穩身子，抬眸，好讓自己的視線可以納入那抹烏黑的身影。

里特亞，宛若黑得純粹的身影，靜如夜，動如影。而那雙漆黑的眸子也是牢牢地鎖在希爾維雅的身上，似乎在無聲質問著她。

──為什麼古羅尼特肯為妳出手？

這是他眸底的困惑，也是他無聲的質問。

老實說，就連她本人也感到很困惑。

為什麼？她也很好奇呢。

不管是塞菲洛絲還是古羅尼特，又或者是莉絲梅德或亞德利斯，他們對她異常的呵護和保護，不管她說了多離譜的命令，他們都不會有第二句話的怨言。

對她而言，他們是最重要的存在。

因為她一直都是孤單一人，一直都很羨慕擁有家人的感覺。

也所以，他們出現時，她才異常地珍惜他們──

但是她卻不知道，其實對他們而言，她的存在更為重要，甚至勝過於自己的性命。

她眨了眨藍眸，淡淡地勾起唇，笑望著他，無聲地用眼神傳遞她的想法。

──因為，我們是朋友。

這或許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結果。

朋友？

里特亞的黑眸先是出現了怔愣，隨即罕見地浮現了些微的笑意，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希爾維雅，但是仍沒將心底的話吐出。

真是的......他居然出現了羨慕她的情緒。

──羨慕她擁有朋友這回事。

轉身，他揚高聲調，在煙霧瀰漫的四周叫了一聲：「晶陽，過來！」

無視了薩塔的白劍以及蒼空的黑槍，他悠然自得地瞥了一眼，然後再將視線轉向從遠處跑過來的晶陽。

「......幹嘛？」見到這麼多人站在這，晶陽有半秒是愣著的，不過之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轉頭看著里特亞。

「道歉吧。」他淡聲說。「若是你之後還想來找古羅尼特的話──」

他知道晶陽一定會抗議，所以才會補充了後半段的話語。

果然，晶陽一聽到便將視線轉向一旁冰冷地瞪著他的古羅尼特，隨即才撇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向蒼空和薩塔，惹得兩人還不自然地退後了半步。

「『對不起。』」

截然不同的語調和嗓音，卻在瞬間合成了同一句話。

誠心誠意，毫無虛假。

里特亞當然知道為什麼希爾維雅會撤掉光圍，改用光刀攻擊。

事實上，他和晶陽都和希爾維雅的前世──奧潔拉，有過不少的接觸所以，自然在看見希爾維雅的樣貌以及所使用的術法時，他心中就有個底了。

只是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失蹤多時的奧潔拉會再度出現，他原先以為她死了，所以古羅尼特才會毅然決然離開那兒，回到自己的故鄉應古來。

因為有所接觸，所以里特亞也大略知道奧潔拉的個性以及不喜歡作的事情──

例如，不喜歡殺生。

她就是知道光刀一定會被里特亞和晶陽閃過或用其他攻擊抵銷，所以才會放心地招出光刀攻擊，畢竟光圍是絕對不可能逃脫的結界，若是真的攻擊了，會連灰塵都見不著就被抹滅掉存在了。

晶陽曾經笑過她太天真，就連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若是在戰場上，這名人類的想法真是天真得過分。

雖然奧潔拉常常會用殺氣威脅別人，可是那種情緒不可能持續太久，若真碰到了會危害到奧潔拉性命的事情，往往她還來不及反應些什麼，另外四獸就會排除掉危害到她性命的因素了。

她很想嘆氣，不過也只能由了那四獸了。

因為他們的出發點，都只是為了保護她而開始。

只是因為，他們想要保護她──不受到任何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