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之坊

那場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或許也可以說是壓倒性的勝利，全場一片靜默。

就連希爾維雅也出現了剎那的錯愕以及驚訝。

獲勝者並非是那位不茍言笑的男子，那雷，反而是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

忽地，從錯愕中驚醒的觀眾群歡聲雷動，好似要把這座競技場給翻了，每個人都在叫囂以及歡呼著。

「那雷，我會連你的份一塊贏的，所以要等我哦，我們一起回去。」

少年伸出了手，拉起半跪在地的男子，燦爛地咧開了嘴，笑著。

「......我知道。」

男子的額邊緩緩地滴落一滴血水，好似在額邊形成了一道血溝般。

「不可以食言哪！」語畢，少年轉身，有剎那，希爾維雅覺得她的視線與少年對上了。

過幾秒的時間，少年的眼神移開了，並且揚起了唇。

希爾維雅挑眉，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他，但是礙於裁判的喊叫聲，希爾維雅站上了場地。

她沒有看到比賽的過程──有一半原因都是薩塔──但是從全場保持著一種訝異的靜默來看，她可以肯定那少年並不簡單。

與他面對面站好，裁判嚥下一口唾液，視線在兩人之間飄移。

「比賽開始！」高亢的嗓音響起。

「你好，我叫里歐，里歐．蒙．特雷伊。」

少年燦燦地笑著，手指輕輕地抽動著。

「你好......我叫......希爾維雅．德．藍斯洛。」

雖說有點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重蹈覆轍地告訴他名字，但是礙於禮貌性問題，希爾維雅還是遲疑地報上了名號。

「西爾維亞？」

里歐微微歪首，嘴邊的笑容越深、越純了些。

她知道他一定誤會了她的名字，不過她不想糾正，畢竟這對她而言比較好，不像某人會一手揭穿了對方的身分。

眉頭輕挑，希爾維雅頓時有了一點怒意，縱使那不是站在她面前的人的錯。

抽出黑劍，銳利的劍刃從劍鞘中露出，純黑的劍身宛如夜色一般地深不見底，里歐也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壓迫感。

「上吧。」

希爾維雅輕吐出了冰涼的話語，她覺得這天氣真的太熱了，熱到她有點頭昏眼花，她有點擔心若是不快點結束這場比賽，恐怕會發生額外的事情──

「你分心了，大哥哥。」

忽地，屬於男孩的嗓音冷不防地撞入希爾維雅的耳裡。

她猛然地抬起頭，發現里歐不知在何時已經欺近她的眼前，尖銳的刀鋒險些削過她的鼻尖。

照理說，那一刀應該會命中她的，不過希爾維雅會有反射性動作，都會下意識地退後半步，才讓這招撲了個空。

這也讓希爾維雅看清楚少年手上拿的是什麼武器。

銳利的刀鋒底映著淡紫色的花紋，有些弧度彎曲的刀身閃耀著銀光，暗藍色的紋路猶如沉靜的冬湖般與淡紫色的花紋交錯著在刀鋒上，猶如一幅美麗的圖畫。

那是一把彎刀，似乎還是價值不斐的那一種。

皺眉，至今為止，希爾維雅似乎不曾對付過使用彎刀類的人，所以這對手恐怕對她不太有利。

倏地，里歐的手指輕顫，緊握著刀柄的手更加用力地握住，拔足，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一刀揮下。

這是他最拿手的招數，趁別人不注意或分心時攻擊。

也是最容易成功的招數。

然而，對手卻沒有倒下，這是唯一令他感到訝異的事情。

希爾維雅不僅反應了過來，手上的黑劍擋住了彎刀，就連那細瞇的眸子都在訴說著他的實力還不夠──對方沒有這個意思──里歐皺眉，那還帶點稚氣的臉龐染上了一點怒意和無奈。

好熱，真的好熱。

額際滑下了汗珠，異常大量出汗的希爾維雅不自覺地輕吐了一口氣，拭掉汗珠，因為陽光的刺眼而微微瞇起的藍眸緩緩地張開了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似乎有一點不太高興......

希爾維雅將心裡的困惑壓下，蹲下，以手為重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對方的雙腳一踢。

來不及反應的里歐重重地跌了一跤，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他的步調全亂了，手上的彎刀因為剛剛的攻擊而掉落在一旁，他慌亂地打算站起身，卻遭受了另一道攻擊。

希爾維雅的黑刀映著陽光，散發出無機質的淡光，黑劍硬生生地落入了里歐身旁的地面，狠很地插入了裡頭。

里歐訝異地抬起頭，對上的是早已疲憊不堪的藍眸。

希爾維雅半跪著，手指緊緊地掐著劍柄，靠著意志力不肯倒下。

這是為什麼？希爾維雅不明白自己的動作變遲鈍、思緒變得緩慢的原因，那該不會是因為.....

抓握到時機，里歐沒有錯放過希爾維雅的破綻，立即撿起了彎刀，狠狠地朝希爾維雅腹部刺入，彎刀陷入了皮肉，名為血液的鮮紅液體也從肉體的縫隙中竄出，將衣物渲染成一片驚人的赤紅。

意識好模糊。

覺得腹部好痛的希爾維雅心中浮現了這樣的想法，手指有逐漸鬆開的趨勢，然而，猛然一段畫面卻竄入了她的腦海中。

炙熱的火焰高高竄起，濃煙四散，隱約在濃霧還可看見兩道纖瘦的身影。

「蒂亞，人類攻進來了呢。」

濃霧傳出了女性的嗓音，這嗓音她十分的熟悉，是最近一直出現在夢中的那個女性嗓音，但是卻因為看不見對方臉孔而感到詫異的希爾維雅也只能這樣靜靜地聆聽著。

「奧潔拉，妳應該回去了，人類交給我來對付，那幾隻小動物不是還在家裡等妳？」

再度傳出了第二道女性嗓音，沉靜而柔和的聲音令人感到冷靜，但是卻是個令她感到陌生的聲音。

話說，蒂亞這個名字，希爾維雅似乎有點印象......

「唔？我跟他們說好了，要他們待在家裡的。」聽見了女子的笑聲，當希爾維雅欲看清楚那道臉孔時，濃霧散開了。

還來不及瞧見那道臉孔，畫面再度被轉換，好像在阻止似她看見似的。畫面開始剝離，落下了碎塊，卻不見任何的碎屑落下，緊接著，換上了另一道畫面。

「妳要去哪裡，奧潔拉？」

亞德利斯擋在女子的面前，口氣不善地問道，顯然已經知道了女子要去的目的地。

「阻止人類闖入我們的世界。」女子不慌不忙地吐出輕快的話語，毫無沉重的氣氛。

「人類可是浩浩蕩蕩地帶領著軍隊過來哪.....交給我們不就得了嗎？」

另一道擋在女子身前的白髮藍眼的女子慵懶地笑著，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違抗的壓力，希爾維雅記得這名女子，似乎叫作......

「莉絲梅德，這種事情可不能交給你們來對付哪。」

女子吐出了笑聲，伸手撫摸著女子的白髮。

「你們聽好，所有人通通待在家裡，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踏出家門一步。」

輕快卻帶著沉重的話語飛快地從女子嘴裡溢出，踏出步伐，女子奔出了屋外。

「主人！」

就連向來冷靜的塞菲洛絲也高喊出聲，卻換不回最重要之人的回頭。

「......人類的目的是什麼？」

雙手環抱著胸口，倚靠著牆壁，銀髮銀眼的男子吐出了冰冷且不帶起伏的話語。

「......他們想要這塊地，以及我們。」

亞德利斯嘖了聲，不愉快地回答了夥伴的問句。

眉頭輕挑，表情仍舊沒太大變化的古羅尼特撇開了頭，似乎不想繼續問下去了。

「為什麼？」反倒是莉絲梅德緊握著拳，慵懶的眸子越瞇越細，眼底躍上了淒厲。

「他們認為這塊地，還有我們，都是稀有物，曾三番兩次闖入這裡試圖掠奪，不過主人都將我們支開了，並且用自己的力量趕出人類。」

塞菲洛絲歛下了眸，毫無表情地道出實情。

「主人？主人的力量不是在給予我們力量之後就很微弱了.......主人！」

不自覺低下頭低喃著的莉絲梅德像是想起什麼般，立刻拔起足，追了出去。

「古羅尼特，你要去嗎？」

坦然一笑，早知道會有這樣反應的亞德利斯挑起眉，詢問著閉目養神、不發一語的男子。

「......如果你希望人類全數被殲滅的話。」

男子吐出了不算回答的回答。

畫面在躍動，覺得自己意識越沉越深的希爾維雅來不及看到最後一幕，便中斷了所有的思緒。

是的，『所有』。

當彎刀刺入希爾維雅的腹部之際，希爾維雅也應聲倒落，輕吁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獲勝的里歐將沾染著血水的彎刀撿起，並且站起了身，並且等待著裁判說出「比賽結束」的話語。

然而，當他轉過頭時，卻看見裁判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察覺不對勁的里歐立刻回頭，發現自己的對手此時是低垂著頭顱，完好地站在他的身後，不，不算完好，她的腹部還在滲血，證明她受過傷。

「唔，沒事嗎？」腦海中立刻躍上了對手沒什麼影響的想法，里歐輕皺起了眉，輕晃著彎刀，打算攻擊之時，希爾維雅倏地抬起了頭。

眼眸中是虛無的，毫無情感的躍動，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個活人會有的眼神。

她拔出緊插在泥土中的黑劍，斗篷微微掩蓋住了那毫無表情的面孔，卻無法掩蓋住里歐的震驚與恐懼。

那不是人類會有的眼神。

在剎那間感到害怕的里歐有剎那的退縮，希爾維雅也利用了這退縮，欺近了對手，黑劍毫不留情地朝對方刺去，頓時，里歐慌亂地側身閃過，險些被刺出一個洞的腹部也只劃破了衣物。

沒有留給對方歇息的餘地，希爾維雅轉動著黑劍，腳步止住，飛快地轉過身，斗篷也隨之晃動。

被斗篷搞得有點心煩的里歐看不到對手的劍，只能反射性地將彎刀架在身前，避免對手突如其來的攻擊。

然而，希爾維雅卻是以極快的速度衝向了里歐，一手快速地探向他脆弱的細頸，另一手的黑劍則是越握越緊。

因為速度和重力的關係，兩人順勢向後倒去，導致被壓在下頭的里歐重重地撞上了地面，背部傳來了疼痛感。

希爾維雅一手緊緊地掐著他的脖子，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壓在對手的身上，另一手的黑劍則是高高舉起，劍尖向下。

──完蛋了！

在剎那間，腦海中浮現這樣一個想法的里歐幾乎是反射性地閉上了眼。

啪搭啪搭。

里歐感覺到了有液體在他的臉上滑落。

他遲疑地睜開了眼，因為陽光而微微瞇起的眸子有些模糊地看到了眼前的狀況，他再度將眼睛睜得大一些，將現在的狀況盡收眼底，身子怔住。

從那毫無感情的藍瞳中緩緩地流出淚水，並且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里歐的臉龐上。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喉嚨異常的乾澀，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要去......為什麼要去？」

希爾維雅嘴裡溢出了模糊的話語，里歐雖然聽不太清楚，卻也知道這話語並不是針對他的。

淚水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打在里歐的臉上。

一直高舉著的黑劍遲遲沒有落下，反倒是因為持劍人的手指逐漸鬆開，而緩緩地滑落，掉落在里歐的身旁。

砰地一聲，希爾維雅倒在里歐的胸膛上。

芙曆二一九六年。

火還在肆無忌憚的燃燒著，原本應該翠綠的森林，卻成了一片荒無的焦土，也成了殺戮的戰場。

但是，人煙盡褪，此時卻只剩下了幾枚人影站在這裡，一大群蜂擁而來的人類早已消失不見，或許應該說，他們不會「再」出現於這個世界上。

「為什麼你們要來？」

女子喘著氣，並且劇烈地咳嗽著，大量的血從她的嘴裡吐出，並且濺在地面上。

「妳這時候在意這個做什麼！」

亞德利斯不愉快地大吼著，並且看著塞菲洛絲準備治療她的傷口。

「怎麼樣？」莉絲梅德擔心的問。

「這是......怎麼回事？」塞菲洛絲的聲音罕見地顫抖著，縱使那素來就毫無表情的面孔仍舊是不起一絲漣漪。

「這是沒辦法治療的哪，真是的，早跟你們說.....咳、咳！不要來.....就是不聽.....咳！」

奧潔拉虛弱一笑，拍開了塞菲洛絲的手，不以為然地說道，血水從她的嘴角邊溢出，並且滑落。

「奧潔拉她會消失。」

驀地，一直站在一旁悶不吭聲的潔西絲蒂亞輕吐出了冰涼的話語，那雙素來沉靜的眸底蔓延著哀傷，卻沒有讓任何人發現。

「妳說什麼？」古羅尼特的眸子在剎那間變得更闇、更深靜，反而讓人感到一種壓迫感。

「我說了，奧潔拉.....會消失。」

「為什麼為什麼！」

莉絲梅德霍地站起身，朝潔西絲蒂亞走了過去，並且緊抓著她的手臂搖晃著，臉上充斥著滿滿的擔心。

「因為她賜予了你們人的形體、獸的姿態、妖的術法，一般人是無法做到這種事情的！縱使她是光明的存在也一樣！」

潔西絲蒂亞忍痛地怒喊著。

「她之所以會退出這個世界，是因為要照顧你們，也是因為力量的衰退！」

「她不想讓你們過來，你們真的不了解嗎？」

亞德利斯咬著下唇，無法反駁。

「好了啦，蒂亞，別罵他們嘛！」

奧潔拉不以為然地笑著，並且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三人互相對望，猶豫了一會，紛紛踏出了步伐朝奧潔拉走去。

「聽好了，不要拒絕，不要違抗，更不要不遵守我們的約定。」

奧潔拉勾起了唇角，淡淡地笑著。

「可是，主、主人已經要破壞約定了不是嗎？」

莉絲梅德在奧潔拉的身旁跪下，哭哭噎噎地說著。

「怎麼可能？」奧潔拉撫摸著她的髮絲，訝然地說道。

「我們約定好了，會在一起，不會分開，對吧？」

奧潔拉溫柔的嗓音緩緩地飄入了四人的耳裡，所有人都一齊點了頭，表示同意。

「我會回來的，不管是幾年，我都會回來，所以聽好了各位，守護著這個世界，並且不要插手管歷史上的事情。」

奧潔拉笑著，繼續說。「這世界還沒有結束，你們只需要待在這世界的四塊角落，等我回來。」

「......妳會回來？」古羅尼特抬頭，銀眸閃動著，毫無表情的面孔望著奧潔拉。

「是的，我會。」她點頭，給了個肯定的答案。「黑狐是北之海，銀龍是東之森林；白虎是西之領域，灰狼是南之陸地。」

「不許任何人類闖入，凡是讓人越嶺之人，便是破壞了我們的約定哪！」

奧潔拉笑得更深，更燦爛了些。

「等一下，就只有這樣嗎？主人什麼時候回來？我們要等多久？」

莉絲梅德知道所剩時間不多，立即抓住了她的手，急促地詢問道。

奧潔拉淺淺地拉開了笑：「不管我消失多久，我都會回來，聽著，我，就在這裡，不會走，也不曾離開。」

她指著莉絲梅德的胸口，做出了保證。

光粒浮上了夜空，點綴著這深不見底的黑夜，原本應當還躺在塞菲洛絲身上的女子，早已消失化成了光粒。

星空閃耀著，潔西絲蒂亞摀住了嘴，淚水不禁落下。

「就在......這裡？」

莉絲梅德指著自己的胸口，呆愣地呢喃著，好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聽著，我，就在這裡，不會走──」

「也不曾離開。」

=====下章待續=====